luyuanhong 发表于 2022-11-7 18:10

专访 Rodney J. Baxter 教授

专访 Rodney J. Baxter 教授

策划:刘太平、高涌泉

访谈:詹传宗(台大物理系)

时间:2001 年 11 月 17 日

地点:中央研究院数学研究所

整理:詹传宗 林丰利

来源:《数学传播》



Rodeny J. Baxter 教授 1940 年出生于伦敦。1961 年剑桥大学三一学院毕业,主修数学。后转往澳洲攻读博士,1964 年获澳洲国立大学博士学位。自 1970 年起任教澳洲国立大学理论物理系迄今,其间曾访问知名研究机构及大学。Baxter 教授是统计力学与可积模型方面的大师,是多种学术奖项的得主,并为澳洲科学院院士及伦敦皇家学会院士。

Q:可否请您谈谈您的教育背景,由大学时期开始。

A:嗯,我生于英格兰伦敦东北方,中学在 Essex 的 Bancroft's School 渡过,毕业后进入剑桥大学 (Cambridge)主修数学,1961 年毕业之后我得到澳洲的奖学金到那儿攻读博士学位,那里有很多由英美等地放逐而来很有才华的人。

Q:在澳洲您是主修物理吗?

A:嗯,我在理论物理系。

Q:那里是否和英国比较像,就是理论物理其实是比较偏数学的?

A:噢,不同学校间有些差异,在剑桥确实偏爱将数学应用到物理。1968 年我到麻省理工学院数学系和 Elliott Lieb 一起工作,然后 Elliott 转往普林斯顿数学系。

Q:是什么原因让您转往统计力学与可积模型方面发展?

A:那其实是个意外,我在澳洲堪培拉的指导教授 Le Couteur,他想让我做场论和散射矩阵的工作,这在六零年代是最流行的理论,即使至今仍然很热门。但是我没有多大进展,后来我刚好看到一篇论文 Andrew Lenard 做的有关一维库伦气体的问题,他宣称他能解关于电子在均匀电荷背景的问题,我审视这个问题并且着手做了,这是一个我能想的特定的问题,所以我就这样一头栽了进去。后来我和 Elliott Lieb 作另外的二维的问题,那是关键的一步,那时我做了一件正确的事,就是了解 Elliott 的某些工作并且继续做下去。

Q: Elliott 在英国做的吗?

A:我们那时都在剑桥(Cambridge,Boston,U.S.A.)的麻省理工学院。我生命中有二个剑桥,这常让人混淆。

Q:你认为 Elliott 对你影响最大吗?

A:在学术上来说,很可能是的,我和妻子原本打算在剑桥(Cambridge,Boston)待2年,也如愿待了 2 年,离开时我们想从英国搭轮船回澳洲,但在 1970 年代轮船班次不多,我们有两个选择——在英国等两个月或五个月,我妻 Elisabeth 要我选择在英国待五个月,于是我们到了英国,在波士顿二年,正是越战时期,经过反战,示威等种种骚动的我们,到达英格兰沈静、昏昏欲睡的海边时,感到莫大的文化震撼。Elisabeth 想到我们要在这儿待五个月有些焦虑,不过,这五个月时光很值得,太值得了。在五个月近尾声时,我拾起早先和 Elliott Lieb 的工作,我有个灵感看出原本取决于两个参数的转换矩阵的本征向量,实际上只和一个参数有关,这表示具有不同速率参数值的转换矩阵彼此交换。然后我发现 Bethe Ansatz* 的结果实际上告诉我们一定存在另一个矩阵 Q ,它和转换矩阵 T 交换,并且有一些特定的性质。事实上这就提供了解决六顶点模型的第二个方法。另一方面,那时有个众人瞩目的问题:八顶点模型,它无法用原先(解六顶点模型)的方法解决,不过我发现用这第二个方法可以将它解决。

Q:这与 Yang-Baxter* 关系相关吗?

A: Yang-Baxter 关系就是令矩阵交换的条件。你看!我这五个月假期多有意义!我想说的是,一直思考,研究工作并不必然会有进展。我们回到堪培拉后,我继续八顶点模型方面的工作,很快的,杨振宁邀请我到 Stony Brook 访问,在 1972 和 1980 我两度到那里,与 Barry McCoy 以及他的同僚们一起工作。1980年有另一个挑战,杨振宁的弟弟杨振平,写了篇文章,关于余熵(residual entropy),他估计的结果是 ,很自然的他推测也许是 。

Q:他使用什么方法?

A:一些简单的数值方法,我要我的学生 Shiu-Kuen Tsang 以转角转换矩阵来计算这个值(corner transfer matriax),很快得到十二位的准确值 0.333216949… ,并不是 1/3 ,故事还没完,我很仔细地审视她的电脑结果,体认到转换矩阵的特征值,它们某些自然的乘积组合在初次逼近时是 0.999 ,第二次逼近是 0.999999 ,第三次是 0.999999999… ,我估计它大约是 1 ,这是基于低温展开结果所做的推测,不过看起来它却很像就是 1 ,如同在八顶点模型的情形。这意味着可能可以完全解这个模型,而我也的确这么做了,导出 Yang-Baxter 关系的另一个应用:Rogers-Ramanujan 等式,这是 Rogers 在 1894 年证明的等式,35 年后重新为 Ramanujan 发现,这个等式很自然的出现在 hard-hexagon 模型,当时是我自已证明了这个等式,拿给国立澳洲大学的同事 Kurt Mahler 看,他是数论专家,他马上告诉我这是 Rogers-Ramanujan 等式,我在计算中有十六个左右这类的等式。所以我就写信给所有可能帮助我了解这些等式的朋友,我从 Michael Hirschhorn 和其他朋友处得到有助益的回音,其中以在宾州州立大学(Penn State)的 George Andrews 为最,他回信告诉我,我那十六个等式可以如何由 Ramanujan,Watson,Slater 及 Birch 等的论文中推导出来,几年后他和家人到堪培拉来做为期六个月的休假 (Sabbatical),我们一起工作因此而得到 Andrews-Baxter-Forrester 模型,实际上他提出来 hard-hexagon 模型是一个 2-state 模型而 Rogers-Ramanujan 等式可理解为一个 2-state 等式。这等式可以推广到 k-state ,而与周期为 2k+1 的等式有关,所以 Rogers-Ramanjan 等式是所有关于周期为 5 的模函数(modular function),而下一个将是周期为 7 的 3-state 等式。问题是:是否有一个 3-state 的格子(lattice)与这些等式相关?我起初的反应是这是有了“解”去找“问题”,不过 Andrews 的观点完全正确。我们在 Andrews-Baxter-Forrester 模型中找到的不完全如此,它实际上是后来同时由我们及 Miki Wadati 发现的,不过我们找到另一个模型,有类似的等式,发展成十足的企业,制造玻色与费米(bosonic and fermionic)等式,solid on solid 模型等。接下来就是我研究、探讨了一段时间,在昨天和今天演讲中提到的 chiral * Potts model 我想这个工作大概持续了有二十年之久,但是仍然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。有一个关于 order 参数的猜想,这个吸引人的猜想用尽我们以往所有的技巧仍然毫无突破。

Q:在你研究的早期,你好像喜欢这些定义明确的问题,再尝试用数学方法来解决。

A:这是一种挑战,像杨桭平推测熵可能是 1/3 ,在那时我对这个说法抱着疑问,因为它与其他有明确结果的格子模型 (lattice models)不同。厘清这个问题的对错就是一个挑战,结果这个猜测是错的,但是,这个模型却是可解的!通常如果你是从事寻找确切解的工作,假如有人告诉你或向你建议(或提示):也许这个模型是有趣的,或许是可解的,这将颇有帮助,那么什么是可解?比方说,在墨尔本 Tony Guttmann 会告诉你在磁场中 Ising 模型的 free energy 一定在复数平面上有个自然的边界,而且一定不可能是某种形式的微分方程的解,这些无疑是正确的,但这表示你不能找到明确的解吗?过去没有找到(解),不过如何能说未来就一定没有?

Q:你是什么时候决定写书的?

A:这本书是 82 年出版的,大约是 1979 年开始动手。

Q:是你自已一个人完成的吗?

A:是的。

Q:我猜想是你的课程讲义的一部份。

A:确实,我用其中一部份做为教学之用。

Q:所以你认为什么是你最好工作?八顶点模型和 hard-haxagon 吗?

A:是的,然后是转角转换矩阵(corner transfer matrices)。这个想法是经长时间演变来的,先是从有关 dimer-monomer 系统数值逼近的工作开始,直到我 1975 年访问 Edinburgh 时才成形。把他们应用于八顶点的模型,发现它们具有很美的性质。

Q:所以你与数学家有比较多的互动吗?

A:数学家和物理学家二者都有。

Q:你认为一般来说,什么是可积模型和统计力学的领域中,最重要或者吸引人的问题?

A:这是很好也很有想法的问题,嗯

Q: Chiral Potts 模型吗?

A:可能,我最近在检视随机格子的二色多项式 (dichromatic polynomial),重温我早先和 Ian Enting 一起做的普通的 Potts 模型。在 70 年代初期,加拿大滑铁卢的数学家及密码破解专家 William Tutte 曾写下随机曲线图的二色多项式。看来与现在统计力学理论中有关随机格子上的随机模型的工作有关。我应该在 15 年前就着手,那么我大概可以预期某些这类的工作了!至于其他方面,我又重新回到 Bethe Ansatz,探讨它是否完备(complete)的问题。这是个古老的问题,最近又被重新提起。我确信它是完备的,也就是说,它给出转换矩阵所有的本征向量。如果本征值是退化的则它们不唯一——这反映在这个 Ansatz 上,我曾写了篇文章申明我的观点。讨论问题的麻烦在于你可能花了数月的准备提出一个论述,甚至还有证明,到头来却可能为人忽视。有时问题可能只在于“用辞”(或术语)(terminology),但正确的术语是很重要的 --- 如果你想要开车穿越平交道,人家告诉你栅门是开的,这时知道“门”是为你开的还是为火车开的可是生死交关的事。

Q:我把这样的情形形容为 “民主” 的情况,也就是在这个领域里每个人有不同的看法,而不是有一个每个人都想要解决的大问题。

A:大致是如此,不过研究可解模型通常是很精确的。它们很有趣,因为你真的能解这个模型:也就是得到一个确切的解,它们也许有复杂的临界性质,有连续相变,三临界相变 (tricritical phase transition)等。通常这些模型是某些一般模型的特例,知道他们能有什么性质是非常有意义的。有一个我常举的例子是 Ising* 模型,人们都很喜欢以磁场去解二维的 Ising 模型,但是我们只在零场找到解,不过这还是极为重要,因为解包括了临界点,所以能告诉你临界点的位置,至少还给你临界行为的一些信息,而能了解尺度域中 (scaling region)整个尺度函数(scaling function)也是很好的。在离开临界点的地方,你很容易就由数值逼近得到十二位数的准确度。

Q:你认为 3 维的 Ising 模型是一个有趣的问题吗?

A:当然,不过我不知道如何解它!哈!

Q:可积模型中的大多数技巧好像都限定在 2 维。

A:是有一些由 Zamolodchihov 发现的 3 维的模型,但它们的 Boltzmann 权(weights)是负的所以至少由统计力学的观点它们不是自然的(unphysical)。看起来那些模型其实是临界的,而且在有限层(finite number of layers)的情形,也是临界的,所以如果你增加层的数目,还是保持临界的状态。这意味着它决不是一个典型的模型,而我们希望的是有个三维的典型的模型(typical model)。下面纯属臆测——且是大胆猜想:1 维时在任何温度下一个场中的 Ising 模型都可解,2 维时任何温度就只能在零场可解。你可能会猜想 3 维时,在零场中可能在临界温度有解,也就是临界点,即使是这样仍然是很有趣,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去做。

Q:你的研究是否在数学以外的其他领域发生意想不到的影响?

A:哦,我认为除了数学外在某些领域的确是有些联带影响,如相变理论和临界现象。有些保角场专家喜欢在可解模型下来测试他们的想法,另外像结理论也要用许多这方面的技巧,包括 Yang-Baxter 关系,当然还有量子群。

Q:你是否参与结理论方面的研究?

A:我只是涉猎。

Q:你认为 Yang-Baxter 关系之后,在可积模型的领域中最有趣或者最重要的发展是什么?

A:一个难回答的问题——我后续发现了转角转换矩阵,很有用而且有许多让人惊叹的性质,但这些性质本身都仰仗 Yang-Baxter 关系。

Q:在你的学术生涯中有任何遗憾吗?

A:没有,没有。

Q:如果你有其他机会做你要作的领域,你想做什么?

A:我有许多我想要作的事情,不一定是物理,我不想一直做相同的事。

Q:你有多少研究生?

A:现在没有。

Q:过去呢?

A:不多,Shui-Kuen Tsang 是其中一个,她是我的第一个研究生,来自香港,现在在堪培拉做电脑方面的工作做得很好,另外是 Peter Forrester 他是我最好的学生之一,还有 Aleks Owczarek 和一些其他人。

Q:当他们决定主修这个领域时,你对他们有什么建议?

A:哦,一般来说我很密切指导我的学生,除了 Aleks Owczarek,因为他当我的研究生时,我正好动冠状动脉绕道的手术。Peter Forrester 不需要我什么指导,他在大学时已经至少写过一篇文章。我必需说我一般认为你指导的越少,学生越好。

Q:不过你刚刚是说你想和他们密切的工作。

A:开始时我是如此。

Q:所以你实际上是和他们一起工作吗?

A:是的,我应该这么做并且我也尽力这么做,但是我不是那么肯定这是否是必要的或者他们会希望这样,也许给他们更多自由去做他们想要做的,他们可以做得更好也不一定。

Q:但是,一般来说你会找一些问题让他们解决。

A:是的。

Q:你对这个领域感兴趣的年轻学生有任何建议吗?

A:做你们感兴趣的事。花一辈子时间从事一件事,到头来却觉得无聊是很槽糕的。如果你对某事确实感兴趣,就努力去做吧。如果你对可积模型有兴趣,就要让自己准备好去用很难而艰深的数学。我想有些物理学家认为数学只是积分的工具,如果你这样想的话,在可积模型这个领域你可走不下去哟。

Q:访问到此结束,谢谢您。

补充说明:

(冯明光——国立台湾师范大学物理系教授)



注:本文策划刘太平先生为中央研究院数学所所长,高涌泉先生任教于国立台湾大学物理系。整理詹传宗、林丰利先生当时为台湾大学物理系博士后研究员。
页: [1]
查看完整版本: 专访 Rodney J. Baxter 教授